达巍:中美关系当前未明显恶化 但改善空间有限

 达巍:中美关系当前未明显恶化 但改善空间有限

编者按:第十二届北京香山论坛9月18日至19日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举行。在论坛开幕日主题为“大国关系走向”的分组讨论中,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教授达巍提到,中美关系短期内未明显恶化,但双方改善关系的动力不足,但也均注重防范风险,双方关系有希望稳定下来。不过,他同时提到,未来仍存不确定,尤其是特朗普2.0政策及科技进步对大国关系影响存在未知数。讨论结束后,达巍教授接受了《中美聚焦》的采访,以下为部分采访内容。

问:特朗普再次执政已有240多天,这几个月来他个人的对华政策有无变化?呈现什么样的趋势?与特朗普第一任期(特朗普1.0)相比有哪些变化?

达巍:特朗普第一任期与第二任期(特朗普2.0)背后的政策逻辑可能是一致的,但其对外表现形式存在显著差异。特朗普2.0的对华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整体外交战略乃至内外战略调整的一部分。特朗普2.0政府想要重新定义美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特别是与外部的经济关系和安全关系。这一“外部世界”不仅限于中国,还涵盖欧洲及其他地区。

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在单极霸权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浪潮的背景下,形成了一套与欧洲、中国及全球其他地区国家的关系模式,例如中美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现在,美国正在调整这一整套关系,就是因为美国国内逐渐认为原有模式已难以为继,无法有效应对诸如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等严峻问题。因此,当这一模式发生改变或终止时,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的美国对外关系,包括与中国的关系以及与欧洲、东南亚等地区的联系,均需相应调整。所谓的“4·2解放日关税”即为典型例证,它体现了“一个美国对抗全世界”的态势,而非仅针对中国。

因此,比较特朗普1.0和2.0时期的对华政策,前者可概括为“一对一”,即美国打压遏制中国;拜登任内则是“多对一”,即美国试图拉拢盟友共同对抗中国;如今特朗普2.0则转向“一对多”,即美国对抗全世界,调整与全世界的关系。当然,这种调整并非“反全世界”。目前,不仅是中国,全球诸多国家均对美国心存不满与疑虑。

现在的中美关系只是这一大背景下的一个侧面。在特朗普1.0时期,中美“一对一”对抗时,对华政策可能是美国对外政策的核心议题。而今,美国对华政策虽仍很重要,但至少目前不是最优先或最紧迫问题。特朗普2.0对华政策的另外一大变化在于:特朗普再次执政初期,凭借强势当选的自信,他一度自认为各国都怕美国,加征关税即可迫使对方服软、妥协。然而,经过与多国的较量,尤其是与中国一番较量之后,他逐渐认识到自身力量的局限性。

我认为,大致从今年5、6月份起,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虽未发生根本性转变,但在策略上有所调整,开始寻求与中国谈判。中美关系逐步稳定,也是因为他认识到中国这里可能“拿不下来”,需和中国慢慢谈。因此,其对华政策整体上趋于相对稳健。相较于对其他国家的政策,特朗普目前的对华政策虽谈不上友善,但进攻性并没有那么强,反而更多是大家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协调,早期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已因中国的坚定反击而有所收敛。

问:过去200多天特朗普策略的变化,部分源于中国政策上的反制,例如中方对稀土出口的管制,这是特朗普及其团队始料未及的。除了这一原因及特朗普本人的善变外,导致其策略转变的团队内部因素是什么?

达巍:美国财长贝森特可能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是特朗普2.0团队中经验较为丰富、稳健且具备常识的一位幕僚。当他意识到高额对等关税政策行不通时,就以一种悄然、柔和的方式让特朗普听进去。4月2日之后,正是他推动将中国单独摘出来,而把对其他国家加征关税推迟了。我们当然反对此类做法,但从战术层面而言,此举具有一定合理性:美国无法同时四面树敌,故而只针对中国。据说这就是贝森特的主意。

总体而言,特朗普2.0团队其实谈不上是一个团队,它不像1.0时期,当时拥有比较强势且经验相对丰富的官僚体系。2.0团队都是对特朗普忠心耿耿的服从者,这类人不太可能给特朗普提供多少实质性“建议”。当然,贝森特这类人可能会发挥一点作用,适当影响特朗普决策。

此外,美国经济形势不容乐观,美联储刚刚宣布降息,这反映出特朗普对国内经济形势也比较着急。外交层面,特朗普已引发诸多难题,关键议题进展都不顺利,比如,他耗费大半年精力试图解决俄乌冲突,结果没有任何效果;在中东,美军空袭伊朗核设施并默许以色列袭击卡塔尔,也消耗了特朗普大量精力。因此,中国议题确实未被置于最优先、最紧迫的议程。

问:美媒Politico爆料,美国新版《美国国防战略》将把中俄等议题置于第二层级应对,第一层级聚焦西半球和本土。若消息属实,这是否意味着过去拜登时期和特朗普1.0时期的对华围堵战略会有所调整?

达巍:这个战略尚未正式发布。我听到的主流的观点是,该报道可能有所夸大。一种可能是,MAGA派投特朗普所好,猜测其喜好便草拟了这样的内容。但是,即便最终的战略真的这样写,也不一定能够付诸执行。战略制定和执行是有差距的。事实上,美国任何国家安全或防务战略永远都会说本土、西半球是最重要的,任何国家的战略正常情况下都是如此,防务逻辑都是由近及远。如果能看到该草本全文,它肯定会有类似“美国安全从本土开始”之类的措辞。所以,Politico很可能是夸大了。

问:您如何看待特朗普2.0的印太战略?其目前推行的势头不够强劲,特朗普仍以打贸易战为主。那么,美国印太战略接下来会偏向什么方向,它的主要元素,比如日韩安全合作、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以及奥库斯(AUKUS)协议,会出现何种变化?比如,Quad会延续下去吗?

达巍:第一,Quad可能会延续,但它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相关性会越来越弱(irrelevant)。它本身就偏向“务虚”,这和AUKUS不太一样。AUKUS包含一些军事技术(如核潜艇)合作,而Quad首先是一种政治姿态。我认为,特朗普没那么重视盟友,对AUKUS和Quad都不太感兴趣。第二,特朗普不愿意打仗,在他看来,这些安排都很费钱,而且还要和盟友合作,等于是把钱花在它们身上,所以不感兴趣。第三,印太战略还能不能存在,也是一个疑问。AUKUS可能会继续存在并且有合作,但如果只有一个AUKUS,美国的印太战略内容就空洞了。即便之前推动了Quad,现在美印关系也不好;拜登政府推动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现在也没下文了。特朗普政府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也不好,和印度关系也遇到波折,美国怎么推动印太战略?印太战略名字可能会存在,但实质上已高度空心化。

问:特朗普希望在韩国APEC期间同中方会晤,您认为此次会晤会达成什么样的成果?

达巍:现在官方消息还没有公布,对于两国领导人未来的会晤机会我们还是要等待官方宣布消息。一般说来,两国领导人在APEC上可能会晤,但是这可能是一个相对较短的会晤。按照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说的,他可能明年来华访问。无论如何,中美两国领导人在未来一段时间是有可能有更多的高层交往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想中美需要就关税问题达成一个共识。可如果关税能降下来,稳定下来,就是好消息。我个人认为美国的对华关税水平不会降得很低,但是如果达成一个协议的话,可以提高关税问题的可预期性。此外,中美需要建立比较频繁的高层对话机制。这也是双方领导人会晤能够达成的可交付成果。

问:从中美正在沟通的情况来看,您如何看待2026年美国中期选举年特朗普的对华关系?基于目前的持续对话与接触,短期而言,未来一年半或两年双边关系的发展方向会是什么?会持续改善并有一些突破吗?

达巍:大趋势是有望保持稳定,在中期选举之后也有可能保持稳定。这里我说的是稳定,要改善则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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