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和美国将军们的“内部之战”
作者: 来源:法意观天下
法意导言
在美国的政治体系中,军方始终应当保持中立的,不能干涉政治。但特朗普在2017-2021的4年执政期间发布的种种命令似乎表明其想利用美国军方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地位,最终,以马克·米利为首的美国军官从无条件忠诚于总统走向背叛。本文《特朗普和他的将军们的“内部之战”——马克·米利和其他美国军事官员如何处理特朗普带来的国家安全威胁》(Inside the War Between Trump and His Generals——How Mark Milley and others in the Pentagon handled the nationalsecurity threat posed by their own Commander-in-Chief )于2022年8月15日刊登在美国杂志《纽约客》(New Yorker),作者苏珊·贝克·格拉瑟和彼得·贝克(Susan B. Glasser and Peter Baker)夫妇二人特朗普和他的美国将军产生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价值观的不同,表示特朗普想要的是完全忠诚于自己的美军将领。特朗普执政的4年充满了极大的不稳定性,采取的从阿富汗、叙利亚撤军等行动被美国军方认为极大地危害国家安全。其任命的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最初完全忠诚于他,但自拉斐特广场事件爆发以来,也逐渐走向背叛之路,并在阻止特朗普推翻2021年大选结果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米利认为,根据美国宪法,美国军官终于美国人民,从来也永远都不会是特朗普的将军。
2017 年夏天,在入主白宫仅半年后,特朗普便前往巴黎参加法国总统伊曼纽尔·马克龙举办的巴士底日庆祝活动。马克龙组织了一场壮观的军事表演以纪念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百周年。老式坦克从香榭丽舍大街滚滚而来,喷气式飞机在众人头顶呼啸而过。这次活动似乎是为了取悦特朗普,而后者显然非常高兴。但当时负责阅兵的法国将军跟其中一位美国同行说:“明年你也得这么做。”
果然,特朗普回到华盛顿后就决定让美国军事将领们在7月4日举办有史以来规模最宏达的阅兵式。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美国将军们对此十分反感。“我宁愿喝硫酸都不想办这个阅兵。”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如此表态。官员们努力劝阻特朗普,指出阅兵式将耗资数百万美元并且给首都的街道带来极大破坏。
但是特朗普和美国将军们之间真正的分歧并不在于资金或者阅兵式的实用价值,正如他们无休止的政策斗争不仅仅是关于是否从阿富汗撤军或如何应对朝鲜和伊朗构成的核威胁产生的观点冲突那样。
这种分歧也是价值观的问题,即他们如何看待美国本身。在特朗普告诉其新任参谋长约翰·凯利(一名退休的海军陆战队将军)关于他对独立日的期待时,这一点再清楚不过。特朗普不希望阅兵式中有因战受伤的士兵参加,因为他认为这样有损其个人形象。凯利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告诉特朗普:“那些人是英雄。在我们的社会中,除了那群被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的人,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英勇了。” 凯利在此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儿子罗伯特,他是一名在阿富汗战争中阵亡的中尉,也是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将士之一。
后来在总统办公室中,特朗普、凯利和空军将军兼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保罗·塞尔瓦讨论阅兵式时这个话题再次出现。特朗普重申:“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参加,这有损我的形象。” 塞尔瓦将军负责组织7月4日的阅兵游行。特朗普询问塞尔瓦对于阅兵式的想法。塞尔瓦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实际上是在葡萄牙长大的。在那里,阅兵游行就是要威慑那些持枪的人。而在美国这个国家,我们不会那样做。这不是我们美国应有的样子。”塞尔瓦认为,只有独裁者才会举办特朗普要求的阅兵游行。
特朗普在任总统的四年充满了极大的不稳定性:不时的暴怒、深夜推特风暴、突然解雇官员。起初,通过声称患有骨刺而躲过军事服役的特朗普似乎非常享受担任总司令的待遇,十分亲切地对待他所任命的国家安全官员。但特朗普与其将军们的“蜜月期”非常短暂。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前总统强烈表达了对他们的不满:“这些人非常没有才华,一旦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不再靠他们办事,我依靠的是体制内真正的将领。”但事实证明,这些将军们懂规矩、有标准、有能力,而不是盲目忠诚。
特朗普某天大声怨怼约翰·凯利:“你们这些该死的将军,为什么不能像德国将军一样?”
“哪位将军?” 凯利问道。
“二战中的德国将军。”特朗普回应道。
“你知道他们刺杀了希特勒三次,差一点就成功了吗?” 凯利说。
当然,特朗普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否认了凯利的说法并坚称二战中的德国将军们完全忠于希特勒。这是他想要的美国将领,但凯利告诉特朗普,在美国没有这样的将军。特朗普决心亲自试验自己的想法。
2018 年底,特朗普打算亲自挑选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他厌倦了奥巴马任命的主席——海军陆战队将军约瑟夫·邓福德。此人与马蒂斯关系密切,共同抵制了特朗普一些更为古怪的想法。邓福德的任期实际上还有一年多,但数月来,在宾夕法尼亚州为特朗普赢得2016 年大选的说客大卫·厄本一直在催促特朗普和他的核心团队用一个与他们更志同道合的人取代邓福德。马蒂斯推荐继任邓福德位置的是大卫·戈德费恩,一名空军将军,也是一名前 F-16 战斗机飞行员,他驾驶飞机在巴尔干半岛被击落但成功逃脱。没有人记得历史上曾经有总统在国防部长的反对下任命主席,但五角大楼传来消息说,特朗普不可能只接受一项人选提议。然而,陆军的两个有力竞争者纷纷表示拒绝被考虑:北约欧洲最高盟军指挥官柯蒂斯·斯卡帕罗蒂将军告诉同事,自己已无力应付当特朗普的主席。中央司令部司令约瑟夫·沃特尔将军也恳求能够离开,表示自己并不适合与马蒂斯如此密切地合作。
厄本曾与特朗普的国务卿迈克·蓬佩奥一起参加过西点军校,内心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军人,他支持的人是陆军参谋长马克·米利。作为陆军军官,米利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指挥部队,领导第10山地师并监督陆军部队司令部。米利毕业于历史学系,经常随身携带一堆关于二战的新书。米利健谈、直率到有点无礼,而且他毕业于常春藤联盟高校,总是给特朗普留下深刻印象。
作为陆军参谋长,米利已经在与特朗普的会面中展示了自己的这些性格特点。“米利会正确地解释总统了解陆军的重要性以及为何美国陆军是赢得所有国家战争的军队。他会巧妙运用所有电梯演讲用得到的妙语。”一位高级国防官员回忆道,“他会发出先巨大的吼叫声,然后面对特朗普,他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表示‘总统先生,我们的军队是来为你服务的。因为你是总司令’。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方法,特朗普喜欢这样。” 此外,和特朗普一样,米利也与马蒂斯不对付,认为马蒂斯完全是一个“控制狂”。
2018年11月,也就是米利被安排和特朗普一起接受采访的前一天,他和马蒂斯在五角大楼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米利后来向其他人讲述这件事,说马蒂斯催促他告诉特朗普,自己想成为欧洲的下一任盟军最高指挥官而不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向马蒂斯表示自己不会那样做,而是等着听总统安排。这让两位将军的关系彻底破裂。
第二天,当米利抵达白宫时,凯利接待了他,在他看来,凯利似乎异常心烦意乱。在他们前往总统办公室与特朗普会面之前,米利询问凯利的想法。凯利说:“你应该去欧洲,然后离开华盛顿,白宫这地方是个污水池,你应该尽可能地离远点。”
在总统办公室,特朗普一开始就表示自己正在考虑让米利担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回答说:“总统先生,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们谈论了世界局势。随即,二人出现了深刻的分歧:在阿富汗问题上,米利表示如果美国军队如特朗普所愿完全撤出阿富汗将引发一系列严重的新问题。此外,米利已经公开表示反对禁止跨性别者服役的命令,但特朗普却坚持这样做。二人还有其他的分歧,但最终米利表示:“总统先生,都是由您做出决定。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给你一个诚实的答复,我不会在《华盛顿邮报》的头版上大肆谈论,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诚实的答案。将由您做出决定,只要它们是合法的,我就会支持它。”
目前尚不清楚“只要它们是合法的”这一警告在特朗普身上应验了多少。但正如特朗普所设想的那样,任命米利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报复马蒂斯的机会。几年后,特朗普与两人闹翻后表示,他之所以选择米利,只是因为马蒂斯对米利这个人的态度是“无法忍受他,不尊重他也不会推荐他”。
12月7日深夜,特朗普宣布,他将在第二天于费城举行的第19 届年度陆军海军足球赛上透露一项与参谋长联席会议有关的重大人事决定。这实际上就是邓福德即将被公开羞辱的通告。
但任命米利的决定并不是当天最大的新闻。当特朗普要乘坐直升飞机前去参加比赛时,他又公布一个重磅消息:约翰·凯利将在当年年底离职。凯利在他所谓的“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中坚持了17个月。
对特朗普来说,这项决定是一个转折点。比起任命另一个态度坚决会反对自己命令决定的白宫办公厅主任,特朗普倾向于选一个事事顺自己心意的人。一周后,凯利进行了最后的努力,试图说服特朗普不要让米克·马尔瓦尼代替自己,此人是南卡罗来纳州的前国会议员,曾担任特朗普的预算主管。凯利告诉总统:“你并不想用一个只会应声的人。”“我不在乎了,”特朗普回答说,“我就想要一个只会对我说‘是’的人!”
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马蒂斯也离开了,他用辞职的方式反对特朗普突然要求从叙利亚撤军的命令。这是近四年来第一次一位重要的内阁秘书因与总统之间存在国家安全问题分歧而辞职。
所谓的“成人轴心”已经结束。他们都没有像特朗普的批评者认为他们应该做的那样来约束特朗普。但他们所有人——凯利、马蒂斯、邓福德、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以及特朗普的第一任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都以某种方式充当了“防护栏”。特朗普希望用态度不那么强硬的人物来取代他们。
2019年1月2日,凯利给白宫工作人员们发了一封告别邮件。他说这些才是他会想念的人:那些无私地为美国人民辛勤工作,从不放低自己与猪在泥泞中打滚的人;那些置身于戏剧舞台之中,将个人野心和政治放在一边,只是为我们伟大的国家工作的人;那些有道德的,总是告诉他们的上司需要听的话,而不是他们可能想听的话的人。
同一天早上,马尔瓦尼出现在白宫中,这是他正式代理参谋长职位的第一天。他召开全体会议并宣布:我们将以不同的方式做事。约翰·凯利走了,我们要让总统当总统。
2019 年秋天,在特朗普宣布任命他为下一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近一年后,米利终于从邓福德手中接过了这个职位。上任两周,米利在白宫与国会领导人会面时坐在特朗普身边,讨论中东正在酝酿的危机。特朗普再次下令要求美军从叙利亚撤军,这危及到美国的库尔德盟友并且是将领土控制权拱手交给叙利亚政府和俄罗斯军队。在对总统的弹劾程序中,众议院通过了一项不具约束力的决议:谴责特朗普从叙利亚撤军。甚至三分之二的众议院共和党人也投了赞成票。
在会议上,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指出了反对总统的投票结果。而当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宣读马蒂斯的警告,说离开叙利亚可能导致伊斯兰国死灰复燃时,特朗普非常愤怒。作为回击,特朗普嘲笑他的前国防部长是“世界上最被高估的将军”。
最终,佩洛西沮丧地站起来,指着特朗普说道:“跟你共事,条条大路通普京。你给了俄罗斯乌克兰和叙利亚。” “你只是一个政客,一个三流政客!” 特朗普回击道。最后,众议院多数党领袖斯特尼·霍耶也受够了,起身和议长一起离开。当佩洛西离开白宫时她告诉记者,自己离开是因为特朗普正在“崩溃”。几个小时后,特朗普在推特上发了一张佩洛西站在他身边身处白宫的照片,反讽她才是那个崩溃的人。这张照片作为佩洛西与特朗普对峙的一个例子而广为传播。
在这张照片中还可以看到米利双手紧握,低着头,一副想要把自己埋到地下的样子。对佩洛西来说,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软弱表现,她后来表示自己永远不明白为什么米利在那次会议上不愿意站出来反对特朗普。毕竟他是无党派的军队领导人,而不是特朗普的马屁精之一。
事实上,米利已经对特朗普颇为警惕了。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华盛顿民主党众议员亚当·史密斯,此人也是当时在场的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这些事情通常都会这样的吗?” 米利问道。正如史密斯后来所说:“那一刻,米利意识到自己的上司可能有一两个螺丝松动了。从他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第一天开始,他就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不同以往的身为美军最高将领的挑战摆在眼前。”
2020 年6月1日傍晚,米利在可称为其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考验中惨败。在主张“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抗议者被暴力驱散的几分钟后,从白宫步行不远穿过拉斐特广场,米利身着军装,与特朗普的顾问一起跟随在特朗普身后,这一幕被拍了下来,被认为是特朗普在总统任期内最臭名昭著的一次合影,旨在对自上周乔治·弗洛伊德被杀以来在白宫外和整个美国肆虐的抗议活动做出有力回应。大多数示威活动是以和平方式进行的,但也爆发了抢劫、街头暴力和纵火事件,其中包括白宫对面的圣约翰教堂发生的小火灾。
在拉菲特广场照片事件的那天早上,特朗普与米利、司法部长威廉·巴尔和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就他进行军事武力演习的命令发生过冲突。“我们看起来很软弱。”特朗普告诉他们。特朗普想援引1807年的《起义法》并动用现役军人以平息抗议活动。他要一万名士兵上街,于是第82空降师被召集起来。他要求米利亲自负责。当米利等人反抗并表示只使用国民警卫队就足够了时,特朗普非常气愤,认为米利等人都是失败的懦夫,还要求米利开枪射击抗议人群。
最终,特朗普被说服不派遣军队对付美国公民。巴尔作为执法部门负责人,在应对抗议活动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动用国民警卫队以协助警察。几个小时后,米利、埃斯珀和其他官员被突然召回白宫,并被派往拉斐特广场。空气中还残留着催泪瓦斯的气味,米利走着走着意识到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于是便悄悄地驾车离开了。但是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人会关心甚至记得当特朗普在受损的教堂前举起圣经时他不在场,人们已经在电视直播中看到他穿着战袍跟随总统大步前进,这一形象似乎表明特朗普统治下的美国最终成为了一个与自己交战的国家。米利知道这将是一个永远困扰他的错误判断,正如他后来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通往大马士革之路的时刻”。
在拉斐特广场事件发生后的几天里,米利坐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中写了数遍辞职信的草稿。这封信有简短的版本也有很长的版本。他最喜欢的是其中的完整版本:“我很遗憾地告知您,我打算辞去您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一职。感谢您任命我为高级军官。但过去几周的事件让我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我不能再作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忠实地支持和执行您的命令。我认为您对我的国家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巨大伤害。我认为,您将随着时间的推移把美国军队政治化。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一点。但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我做不到,我需要让位,让其他人这样做。
其次,您正在利用军队在人民心中制造恐惧——而我们正在努力保护美国人民。我不能袖手旁观,不能参与到对美国人民的口头或其他形式的攻击中。美国人民信任他们的军队,他们相信我们能够保护他们免受国内外所有敌人的侵害,我们的军队将做到这一点。我们不会背弃美国人民。
第三,我曾向美国宪法宣誓,并深信在宪法中体现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白人还是黑人,亚洲人还是印度人,无论你的肤色如何,无论你是同性恋、异性恋还是介于两者之间。无论你是天主教徒、新教徒、穆斯林、犹太人还是选择无宗教,都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你来自哪个国家,你的姓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美国人。我们都是美国人。在红白蓝三色(我父母在二战中为之奋斗的颜色)下这意味着世界普遍存在勇气和强大、纯洁和清白、正义和警惕。很明显,您对这些颜色的看法与我不同。您并不珍视这些价值观和我所服务的事业。
最后,我深信您正在破坏国际秩序,并在海外对我们的国家造成重大损害,这是最伟大的一代人在1945年建立的为之奋斗的目标。在1914年至1945年之间,一亿五千万人在战争中被屠杀。他们死于暴政和独裁。那一代人,就像每一代人一样,与法西斯、与纳粹主义、与极端主义作斗争。现在很明显,您并不了解世界秩序,不了解何为战争。事实上,您赞同我们反对的许多原则。我不能参与其中。特此提交辞职信,深表遗憾。”
这封信写于6月8日,距离拉斐特广场事件过去整整一周,但米利仍然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它交给特朗普。他正在四处寻求建议。他联系了邓福德,也联系了诸如军事道德专家、退役陆军将军詹姆斯·杜比克等前辈。他还打电话给政治联络人,包括国会议员以及布什和奥巴马政府的前官员。大多数人告诉他前国防部长兼中央情报局局长罗伯特·盖茨的做法:让他们解雇你而非自己辞职。
“我的感觉是马克很快就对特朗普这个人进行了相当准确的猜测,”盖茨后来回忆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在6月1日之前,他就会告诉我一些在总统办公室提出的非常疯狂的想法,关于使用或不使用武力、立即从阿富汗撤军以及离开韩国等。这种事一直在发生。”
米利并不是唯一一位向盖茨寻求建议的高级官员。在过去的两年里,特朗普国家安全团队的几名成员曾到他华盛顿的家中拜访。盖茨会给他们倒一杯饮料,给他们烤一些鲑鱼,并帮助他们解决最新的特朗普难题。“辞职的问题在于你只能做一次。”他如是说道。所有的对话都会回到一个主题上,那就是:我怎样才能把我们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我怎样才能阻止一项对国家安全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在拉斐特广场事件之后,盖茨告诉米利和埃斯珀,鉴于特朗普越来越古怪和危险的行为,他们需要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五角大楼。 “如果你们辞职,那只是一天的事情,”盖茨告诉他们,“但如果你们被解雇,这表明你们在为正确的事情挺身而出。” 盖茨催促米利尽快打出手里的另一张王牌:“联合其他参谋长,向白宫方面表示如果你离开,他们都会离开。这样白宫那边就会明白,这不仅仅只是解雇米利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参谋长联席会议。”
在公开场合,拉斐特广场事件对米利来说似乎是一场灾难。几位退役将军谴责他参与进去,表示无法接受这位拥有超过20万现役黑人、种族多元化军队的领导人反对种族正义运动。甚至从来没有公开批评过特朗普的马蒂斯也发表了关于“奇怪的照片操作”的声明。《华盛顿邮报》报道说:“马蒂斯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对米利穿着迷彩服在广场上游行的形象感到愤怒。”
无论他们之间有何不同,马蒂斯和米利都知道这一刻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悲剧。在他的总统任期内,特朗普一直试图重新定义军队在美国公共生活中的作用。在2016年的竞选活动中,他曾公开表示支持使用酷刑和其他被军方视为战争罪行的做法。就在2018年中期,他命令数千名士兵前往南部边境,以打击移民大篷车的假“入侵”。2019 年,在破坏军事正义和指挥系统的行动中,他赦免了一名被判有罪的海军海豹突击队队员,他在伊拉克与一名俘虏的尸体合影。
用杜克大学军民关系学专家彼得·费弗(曾在军事学校教授美国军官们该科目)的话来说,许多人认为特朗普在2018年大选使用军队的决定是“2020年的预兆”。当曾是费弗学生的米利在拉斐特广场事件后寻求建议时,费弗认为米利应该道歉,但鼓励他不要辞职。 “这将是一个错误,”费弗说,“我们的军队中没有用辞职抗议的传统。”
米利决定在国防大学的毕业典礼演讲中道歉,他原定于照片事件后一周内发表演讲。费弗的建议是让米利承认错误,并明确表示错误是他而不是特朗普造成的。毕竟,总统是“被允许做政治噱头”的,这是当总统的一部分。
米利的道歉非常明确。他在演讲中并没有提到特朗普:“我不应该在那里。我在那个时刻和那个环境中出现,让人产生了一种军队参与国内政治的错觉。” 他还补充说这是他从中吸取的一个教训。
与此同时,米利最终做出不辞职的决定,并决定和特朗普斗争到底。在他看来,挑战只是在于如何以符合执行总司令命令的义务的方式行事但能阻止特朗普造成更多损害。然而,宪法并没有为一位面对流氓总统的将军提供实用指导。自1949年设立该职位以来——或者至少自理查德·尼克松在1974年的最后几天以来——从未有过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米利的道歉之行既是私人的也是公开的。随着即将到来的选举加剧特朗普的狂热紧迫感,他试图向民主党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他不会同意总统为国内政治目的部署战争机器所做出的的任何事。
然而,在国会层面,包括佩洛西在内的一些民主党人仍然对此持怀疑态度。对他们来说,拉斐特广场事件证明了米利一直是特朗普主义者。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亚当·史密斯回忆说:“人们对米利有很大的误解。尤其是在6月1日之后,我的许多民主党同事都特别担心。”史密斯试图向其他民主党人保证米利绝不会帮助特朗普做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情。然而,佩洛西等人仍然不信任米利,因为那年早些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特朗普在没有事先向国会领袖通报的情况下下令杀死伊朗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史密斯说,佩洛西认为米利一直在逃避并且不尊重国会。而对米利而言,他认为自己不能无视特朗普坚持不通知立法者的做法——这是总统对针对他的弹劾程序感到愤怒而做出的违规行为。“在特朗普世界的航行对米利来说比南希认为的要困难得多。”史密斯如是说。他为米利做担保,但从未成功说服佩洛西。
五角大楼和总统之间的这种对峙还能持续多久?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米利每天早上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当天结束之前被解雇。
埃斯珀也受到了关注。在拉斐特广场事件发生两天后,国防部长前往五角大楼的新闻发布室道歉,甚至表明他反对特朗普援引《起义法》并使用现役军人的要求。埃斯珀认为,这样的行动应该只适用于最紧急和最可怕的情况。特朗普后来在总统办公室对埃斯珀的这些批评大发雷霆。第二天,特朗普最新的幕僚长马克·梅多斯在家中给国防部长打了三通电话,让他放弃反对援引《起义法》的立场。埃斯珀回忆说,当自己拒绝这项要求时,梅多斯高声威胁他,但最终失败了。(梅多斯的一位发言人对埃斯珀的说法提出了质疑。)埃斯珀决定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自己的职位上,他觉得自己有特别的责任要坚持下去。根据法律,除总统外,唯一有权部署军队的人是国防部长。埃斯珀决心不将这种权力移交给像罗伯特·奥布莱恩这样的总督,他已成为特朗普的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国家安全顾问,或者是曾担任国家情报局代理主任的前公关人员里克·格雷内尔。
埃斯珀和米利都找到了等待特朗普下台的新目标。他们整个夏天都在抵制他,因为特朗普一再要求出动现役部队平息正在进行的抗议活动,威胁要援引《起义法》并试图阻止军方重新命名纪念联盟将军基地的名字。盖茨回忆时说道:“他们每天都希望被解雇。米利会打电话给我,基本每次都说自己不会在他的职位上做到明天晚上。他对此很满意。他觉得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支持宪法,而且没有第二种方式可选择。”
米利把辞职信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制定了一个如何度过接下来几个月的计划。他确定了四个目标:首先,确保特朗普没有在海外发动不必要的战争。其次,确保军队不被用于街头对抗美国人民以满足特朗普执政目的。第三,维护军队的完整性。第四,保持自己的正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米利提到计划的次数非常多。
在6月时,米利就明白这不仅仅是在11月3日总统大选之后阻止特朗普的问题。他知道选举日很可能只是特朗普带来的问题的开始,而不是结束。这样一种预兆令人担忧。就在拉斐特广场事件前一周,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条很快引起轩然大波的推文。他第一次警告说,2020年的总统竞选最终将成为“历史上最大的被操纵的选举”。
到11月9日星期一的晚上,米利对选举后动荡时期的担忧似乎成为了现实。新闻机构为拜登竞选造势,但特朗普拒绝承认他以数百万票的差距落败。权力的和平过渡——自由民主的基石——现在受到质疑。那天晚上九点左右,米利在家里接到了国务卿迈克·蓬佩奥的紧急电话。可能除了副总统迈克·彭斯外,在公开场合没有人比蓬佩奥更忠于特朗普,或者在私下里更奉承特朗普。但就连他也无法忍受了。蓬佩奥在电话中要求与米利尽快面谈,米利邀请蓬佩奥来到自己家中。蓬佩奥认为白宫已经被疯子们接管,而且他们在五角大楼内也占据优势地位。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拜登参与大选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特朗普终于解雇了埃斯珀。米利和蓬佩奥对克里斯托弗·米勒继任国防部长感到震惊,直到最近,他还只是特朗普国家安全委员会里一名默默无闻的中层反恐官员。
对于米利来说,这是一个不太妙的走向。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没有军队根本无法夺取权力。米利研究过政变的历史,发现掌权者总是要求接管他所谓的“权力部门”——军队、国家警察和内政部。米利一听说埃斯珀被免职,就马上冲上秘书办公室。米利向埃斯珀表示,他将辞职以示抗议。“你不能,”埃斯珀坚持道,“你是唯一剩下的人了。”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米利多次召集参谋长联席会议以增强他们在埃斯珀出局后抵制白宫任何危险政治计划的决心。他向他们引述了本杰明·富兰克林关于团结一致的名言。他告诉他的同事们,如果需要,他将和所有参谋长以集体辞职的方式相威胁以防止特朗普试图动用军队非法留任。
在米勒抵达五角大楼后不久,米利与其会面。他告诉这位新任代理国防部长:“先说最重要的事情,你得明白你是美国现在唯二有能力发射核武器人之一。”
一位与米勒往来密切的国防官员在大选前一个多星期就听说了他可能接替埃斯珀的消息。“我的第一直觉是,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这位官员回忆道。但随后他想起了米勒在特朗普白宫的变化,又说:“他有点像帆,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走。他不是空想家,他只是一个愿意听命于上级的人。”巧合的是,这位官员恰好在米勒进入五角大楼时走进了五角大楼,随即一段米勒在楼梯上绊倒的视频很快就传开。
与米勒共事的是三个人,他们至少会在几周内对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产生巨大影响:米勒的新任参谋长卡什·帕特尔,将升任代理副部长的负责国防情报与安全的埃兹拉·科恩,而第三个人是安东尼·塔塔,他是一位退休将军,也是福克斯新闻台的负责人,他将成为五角大楼的代理政策负责人。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三人组合。塔塔因称奥巴马为“恐怖分子领袖”(他后来收回了这一说法)以及说一名前中央情报局的高层曾威胁要暗杀特朗普而出名。帕特尔是众议院情报委员会共和党人领袖德文·努内斯的前助手,他被指控散布阴谋论,声称是乌克兰而不是俄罗斯干预了 2016 年的选举。特朗普的第三任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和博尔顿的副手查尔斯·库珀曼都强烈反对让帕特尔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只在被告知这是总统个人要求必须雇用帕特尔的命令时才放弃反抗。尽管如此,根据特朗普在第一次被弹劾期间的证词,帕特尔还是设法绕过他们直接与特朗普打交道,向他提供有关乌克兰的信息,但这些信息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在本文的声明中,帕特尔称这些指控是“完全捏造”的。)最终,帕特尔被派去帮助里克·格雷内尔执行白宫要求的对情报界进行清洗的命令。
科恩早期曾在国防情报局工作,担任迈克尔·弗林的手下。他最初于 2017年被特朗普国家安全委员会聘用,但在弗林成为特朗普的“第一位国家安全顾问”后被赶下台。后来在白宫重新启用科恩时,博尔顿的副手库珀曼宣称要辞职,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特朗普:“我不会雇佣一个会成为组织中另一个毒瘤的人。” 2020年春天,科恩抵达五角大楼,在特朗普大选后的改组中,他担任了五角大楼的最高情报官员职位。
米利是最有理由对这些新的五角大楼顾问保持警惕的人。就在选举之前,当海军海豹六队执行救援在尼日利亚被扣押的美国人质的绝密任务在最后一刻几乎不得不取消时,他和蓬佩奥都被激怒了。尽管帕特尔做出了保证,但尼日利亚人并没有按要求提前批准任务。“飞机已经在空中,但我们没有被批准。”国务院高级官员回忆说,“救援队飞机一直在盘旋,而外交官们试图与尼日利亚外交人员沟通,他们设法在飞机必须折返前几分钟找到了他们。”最后,蓬佩奥和米利都认为自己被骗了。中央情报局坚决不能与帕特尔有任何关系,蓬佩奥要求自己的手下也要谨言慎行。(帕特尔否认了他们的说法,声称自己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延误。)
在埃斯珀被解雇后,米利分别把帕特尔和科恩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并严厉指责他们。他告诉二人,无论他们在谋划什么阴谋,都得明白在监狱里的生活将会非常糟糕。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承认,1200小时之后美国会有一位新的总统,他的名字叫乔·拜登。如果他们做任何违法的事情,米利都不介意让他们入狱。科恩后来否认米利对他发表此番言论,坚称这是一次“非常友好、积极的对话”。帕特尔也否认了这一点,声称“他为我工作,而不是反过来。” 但米利告诉他的手下,他已经警告科恩和帕特尔他们正在被监视。
新团队的部分任务很快变得清晰:确保特朗普兑现他在2016 年的竞选承诺,把美国军队从海外“无休止的战争”中撤出。在埃斯珀被解雇的两天后,帕特尔在与米利、米勒会面时将一张纸从桌子上滑到米利面前。这是一个命令并带有特朗普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签名:在1月15日之前撤出所有在阿富汗的4500名剩余部队,并要求在12月31日之前撤出在索马里执行反恐任务的不到1000人的特遣队。米利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他问帕特尔和米勒是否是二人建议特朗普如此做,但二人纷纷否认。米利认为,根据法律,作为总统的军事顾问,在自己没有提出军事意见建议时,总统不能如此行动。随即,他穿上制服和其他人前往白宫,在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的办公室里米利询问撤军命令的出处,奥布莱恩和担任彭斯国家安全顾问的退休将军基思·凯洛格觉得这份命令是伪造的,因为格式不对。
事实证明,这个命令不是假的。这只是特朗普白宫内的流氓行动,由特朗普三十岁的人事主管约翰·尼麦肯蒂监督并得到了特朗普本人的支持。该命令由退休上校道格拉斯·麦克格雷格起草,他是特朗普最爱在电视节目中提的人,与麦肯蒂的一名初级助手共事。然后,该命令绕过国家安全机构和特朗普自己的高级官员,直接被提交给总统让他签署。麦格雷戈经常出现在福克斯新闻上,他要求从阿富汗撤军并指责特朗普的顾问总是阻碍总统做事。
在埃斯珀被解雇的那天,麦肯蒂邀请麦格雷戈到他的办公室,并让他担任新的代理国防部长的高级顾问,并递给他一份手写的清单,其中列出了四个优先事项,麦肯蒂声称这直接来自特朗普:
1. 让美军撤出阿富汗。
2. 让美军撤出伊拉克和叙利亚。
3. 完成从德国的撤军。
4. 让美军撤出非洲。
阿富汗命令一经发现,特朗普的顾问就劝说其让步,提醒他,他已经批准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离开的计划。“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新计划?”蓬佩奥问道。特朗普最后让步,奥布莱恩随后告诉其他不知所措的国家安全领导层官员,该命令无效。
然而,妥协实际是一项新命令:特朗普要求在1月中旬之前将美军在阿富汗的数量缩编至2500名,同时还将在伊拉克的美军减少到3000名。在该命令发布之前,国务院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通知这些国家的领导人。
两个噩梦般的场景一直在米利的脑海中盘旋:一是特朗普可能会引发一场海外危机,例如与伊朗战争以转移注意力或为其在国内攫取权力制造借口。另一个是特朗普会制造一场国内危机,以证明命令军队上街阻止权力转移是正当的。米利担心特朗普会“像希特勒一样”接受自己选举的谎言,而这可能会导致他寻求“国会大厦纵火时刻”(1933年,希特勒趁着德国议会失火,控制了整个国家)。
到11月下旬,在特朗普对选举结果的攻击手段不断升级的情况下,米利和蓬佩奥的合作进一步加深——这是国务卿蓬佩奥在12月1日的晚宴上向司法部长比尔·巴尔透露的事实。巴尔刚刚公开与特朗普决裂,他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表示,没有证据表明选举舞弊以致于要推翻选举结果。当他们用餐时,蓬佩奥告诉巴尔,他向米利提出了一项特别的计划以确保国家在新任总统就职典礼之前保持稳定:他们每天早上都会与马克梅多斯通电话。蓬佩奥和米利将其称为“让飞机降落”的电话。
米利告诉他的手下:“我们的工作是让这架飞机安全着陆,确保在 1月20日进行和平的权力交接,这是我们对这个国家的义务。”
在公开场合,蓬佩奥仍然坚定地支持特朗普。事实上,在他秘密前往米利家发表“疯子接管白宫”那番悲痛言论后的第二天,他仍然在接受采访时拒绝承认特朗普的失败,并讥讽地告诉记者:“美国将会顺利过渡到第二届特朗普政府。”然而,在幕后,蓬佩奥承认选举已经结束并明确表示他不会帮助特朗普推翻选举结果。
米利和蓬佩奥都对特朗普在解雇埃斯珀后派往五角大楼的笨拙理论家团队感到愤怒。尽管米利对蓬佩奥并不抱任何幻想,但两人对此“志同道合”。正如州官员们所说,随着他们对特朗普大选后行为担忧的加剧,二人更加紧密地合作。米利认为,长期支持特朗普并渴望亲自竞选总统的蓬佩奥想要“第二次政治生活”,但特朗普最终陷入否认主义是他最终也不会越过的界限。到12月初,在二人的电话会议中,米利确信蓬佩奥真的在努力实现将权力和平移交给拜登,“让飞机平稳降落”。但他从来不确定梅多斯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大多数时候,米利还会打电话给白宫法律顾问帕特·西波隆,他并不是米利常联系的人。在特朗普政府执政的最后几周,真正相信特朗普保守议程的西波隆是特朗普为选举失败翻盘而采取的各种计划的主要参与者。在与西波隆打完电话后,米利告诉一位来访者,特朗普的律师“有建设性”“并不疯狂”,并且是“试图在总统周围设置护栏”的重要力量。
米利继续与接近拜登的民主党人接触,并向他们保证自己不会允许军队被滥用来让特朗普继续掌权。其中一位他经常联系的人是前奥巴马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后者被民主党人称为“赖斯频道”。他还与缅因州独立参议员安格斯·金多次交谈。金说:“我和他的谈话多是关于一些企图利用军队宣布武力戒严令的危险。”他承担起安抚其他参议员的责任并引用米利的诚实品格保证军方绝对会做正确的事情。
米利越来越有理由担心这种选择实际上可能会带给自己压力。11月下旬,特朗普赦免了迈克尔·弗林,后者承认自己对联邦调查局关于他与俄罗斯的接触的指控撒谎。不久之后,弗林公开为特朗普提出了几个极端的选择建议:他可以援引戒严令,任命一名特别顾问,并授权军方在一些立场摇摆的州重新举行选举。12月18日,特朗普在总统办公室接待了弗林和其他一群反对选举结果的人,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总统严肃利用军队推翻选举结果。他们带来了一份拟议的总统令草案,要求代理国防部长克里斯托弗·米勒 “夺取、收集、保留和分析”投票机器,并在就职典礼结束后的60天内对所有调查结果进行“最终评估”。那天晚上晚些时候,特朗普发出一条推文,号召他的追随者来到首都,帮助他继续执政。
米利对政变的恐惧似乎不再牵强。当特朗普正在被“一群疯子”游说命令军队在国内进行干预时,米利和他的将军们担心特朗普会授权美军对伊朗发动袭击。在他担任总统的大部分时间里,特朗普的外交政策鹰派方一直在鼓动与伊朗摊牌。当他们意识到特朗普可能会输掉选举时,他们加快推进此进程。2020年初,当迈克·彭斯主张采取强硬措施时,米利询问其原因。“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彭斯说。米利回忆其当时的回复:“副总统先生,世界上有很多种邪恶,但我们不会与所有邪恶开战。” 米利在选举前变得更加紧张,当时他听到一位高级官员告诉特朗普,如果他输了就应该打击伊朗的核计划。当时,米利认为这些说法不可理喻,但现在这似乎存在着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赖恩是另一位频繁采取强硬措施的添油加醋者:“总统先生,我们应该狠狠地打击他们,用我们拥有的一切狠狠地打击他们。”埃斯珀在他的回忆录中称“狠狠地打击他们”是奥布莱恩常使用的“乏味用语”。
在埃斯珀离任的那一周,米利被召到白宫被要求提出攻击伊朗的各种军事战略,在此他见到新任代理国防部长米勒令人不安的表现。米勒后来告诉美国广播公司的乔纳森·卡尔,他是故意在会议上表现得像个“该死的疯子”。在上任仅三天,他就推动了各种方案升级以应对伊朗突破核封锁。米勒的行为看起来并不是故意的,而且对米利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特朗普一直在寻求替代方案,包括在伊朗境内对其弹道武器站点进行袭击。米利解释说,这将是一种非法的先发制人行为:“如果你袭击伊朗大陆,你将发动一场战争。”在与特朗普更激进的顾问的另一次冲突中,在特朗普不在场时,米利更加直言不讳:“如果我们按照你说的做,我们都将在海牙作为战犯受到审判。”
特朗普似乎常常是咆哮而非咬牙切齿采取实际行动,五角大楼的高层仍然认为他并非想要一场全面的战争,但即使在11月的会议之后,他仍继续推动对伊朗进行导弹袭击。
最大的担忧是伊朗会激怒特朗普。美国官员通过一系列外交和军事渠道警告伊朗人不要利用美国动荡的国内局势。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亚当·斯密回忆道:“我们很担心伊朗会利用我们国内的局势以某种方式袭击我们。”
米利认为,在拜登就职前推动总统打击伊朗的人中有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一席之地。12月18日,就在特朗普与弗林会面讨论实施戒严的同一天,米利在耶路撒冷内塔尼亚胡的家中与其会面,亲自劝告他对特朗普让步。
两天后,即12月20日,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向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发射了近两打火箭弹。特朗普的回应是公开指责伊朗并威胁说,只要有一个美国人被杀,就会进行重大报复。这是十多年来对绿区最大规模的袭击,而且正是米利一直害怕的那种挑衅。
在假期期间,随着美国杀害苏莱曼尼一周年的临近,美国与伊朗的紧张局势进一步升级。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警告说:“那些下令谋杀苏莱曼尼将军的人将受到惩罚。” 1月3日星期日下午晚些时候,特朗普会见了米利、米勒和他的其他伊朗国家安全顾问。蓬佩奥和米利讨论了国际原子能机构一份令人担忧的新报告。但是,到最后,即使是伊朗鹰派蓬佩奥和奥布莱恩也反对在特朗普总统任期的最后时刻对伊朗实施军事打击。
在与他的安全负责人会面结束时,特朗普把米勒拉到一边,问他是否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1月6日抗议活动。“这将是一件大事,”米利听到特朗普告诉米勒,“你有足够的人来确保我的人安全,对吧?” 米勒向他保证他做到了。而这是米利最后一次见到特朗普。
1月6日,米利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与国防部首席拜登政府过渡官员克里斯汀·沃穆斯会面。在选举后的几周里,米利开始在他和沃穆斯坐的圆桌对面的大屏幕上同时显示四个新闻网络:CNN、Fox News、以及支持特朗普的小型媒体Newsmax和One America News Network(它一直在播放连福克斯都不会播出的选举虚假信息)。当沃穆斯在他们的一次会议上注意到米利的观看习惯时,米利开玩笑说:“你必须知道敌人在做什么。”
那天,米利和沃尔穆斯本应讨论五角大楼撤出驻阿富汗美军的计划以及拜登团队希望在全国范围内动员大规模新冠疫苗接种点的安排。但是,当他们惊恐地意识到他们面前的屏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时,米利被召集到米勒和陆军部长瑞恩麦卡锡共同参与的紧急会议上。下午2点30分,米利进入国防部长办公室,他们讨论了部署华盛顿特区国民警卫队以及从附近各州调动国民警卫队部队和司法部的联邦特工。米勒在下午3点04分发出命令,调来华盛顿警卫队。但是已经太迟了:国会大厦被一群反对选举结果的人,白人至上主义民兵,阴谋论者和特朗普的忠诚者所围堵。米利担心这真的是特朗普的“国会大厦纵火时刻”,这场危机将使总统能够援引戒严令并保持自己对权力的控制。国会领导人在麦克奈尔堡的安全设施中得到保护,他们呼吁五角大楼立即派兵前往国会大厦。南希·佩洛西和查克·舒默怀疑米勒:这个特朗普任命的不知名的人是哪一边的?米利试图向民主党领导层保证,穿制服的军队正在处理此案,而不是听从特朗普的命令。他告诉他们卫兵正在来的路上。
然而,此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三十分,国会领导人对时间如此之长感到愤怒。他们还与迈克·彭斯进行了交谈,后者也提出给五角大楼打电话。下午4点左右,他找到了米勒,那时米利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听着。“清理国会大厦。”彭斯命令道。尽管是副总统试图保卫国会大厦,但梅多斯想假装是特朗普采取的行动。他打电话给米利,告诉他:“我们必须消除副总统正在做出所有决定的说法。我们需要说总统仍然掌权。”米利后来驳斥了梅多斯,但梅多斯的发言人否认了米利的说法,称其在“玩政治”。警卫队最终在下午5点40分到达国会大厦,正如米利所说,这已经是军队的“冲刺速度”,但对于一些国会议员来说还不够快,他们会花费数月时间调查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到晚上7点,国会大厦外已建立起警戒线,FBI和A.T.F.特工在国会大厦的许多隐蔽处和狭窄的走廊中继续寻找剩余的暴徒。
那天晚上,在等待国会恢复正轨并正式批准宣布特朗普的选举失败时,米利打电话给他在拜登团队中的一位联系人。他解释说,他曾在白宫与梅多斯和帕特·西波隆进行过交谈,也曾与彭斯和国会领导人通电话。但米利从未收到总司令的消息,那一天,国会大厦自 1812年战争以来首次被敌对势力占领。
后来,米利经常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天。这位具有历史头脑的主席援引了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以微弱优势击败拿破仑之后的名言:这是一场险胜。特朗普和他手下的阴谋未能得逞,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未能理解米利和其他人从来都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特朗普的将军。但他们对选举的反击暴露了该体系具有一个明显的弱点。“他们动摇了共和国的核心。你能想象若是一群能力更强的人能做到什么吗?”米利如是反思。
文章来源:
Susan B. Glasser and Peter Baker, Inside the War Between Trump and His Generals——How Mark Milley and others in the Pentagon handled the nationalsecurity threat posed by their own Commander-in-Chief, New Yorker, 15/08/2022.
网络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2/08/15/inside-the-war-between-trump-and-his-generals
译者介绍:
卢俊妃,北京大学法学院21级硕士研究生,现为法意观天下编译组成员。
来源时间:2022/9/18 发布时间:2022/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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